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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殉国


她日日勤学,自然是腾不出空来,寻福子这件事儿,就只能交给夜宴司了。

好在夜宴司没几个月,就递了话过来,人找见了。

但是有些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还请王妃下了学,亲自去看。

人已经不远万里的送来了临松兴阳驿站,崇文馆距离驿站不远,她下了学就打马过去,驿站门外,守了几个鹰面玄甲的卫士。

有个人没戴面具,也没穿冷硬的铠甲,只是一袭玄衣,面无表情的倚在门槛等她,很是醒目。

她下了马,将马拴在了树下,过去与他拱手见礼:“多谢景澈兄,一路上照顾阿福。”

他白眼一翻,也不与她寒暄,只是扬了扬手:“王妃不必客气,先进去瞧瞧吧。”

陆温进了驿馆,按照前人引路,却见福子满脸污泥,一袭麻衣粗布,抱着个空空荡荡的赤色襁褓,一脸呆滞的跪坐在地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显然一副神智缺缺的模样。

陆温蹙了蹙眉头:“究竟出了何事?怎会如此?”

景澈微微一叹,道:“这丫头也算机灵,买通了姜流,从镇北王府的暗牢里逃了出来,只是祁州战火频频,她又是个哑的。”

“约莫是被打入祁州的北狄乱军抓了起来,后头被卖到摩罗部,做了贵人的奴婢。”

“只是摩罗部和北弥人的血海深仇,是越不过去的,想必她一个北弥人,在摩罗部过得很是辛苦,所以……”

“谢大人也是耗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从摩罗部里捞出来的。”

陆温点了头,又问:“姜流何在?”

那人皱了皱眉,思忖着说:“姜流在朱雀营领兵攻入西平郡时,已……”

“已什么?你直说便是。”

“回王妃,他已不幸身亡了。”

陆温微惊:“不是说,薛雅之攻下西平郡时,未扰一民,未掳一粮,只一把火烧了紫金宫么?我已吩咐了他们莫与北弥军队起了冲突,为何会如此?”

景澈无奈的笑了笑:“说是那么说,可战时,又如何分得清敌我,何况,北朝不屠降者的善名已经打了出去。”

“有几支南朝的队伍,专门扮作了贫民百姓,还都是一口流利的临松官话,叫人防不胜防。”

“攻入西平郡时,城内火光一片,薛将军下了令,凡是闭门不出的百姓,皆当作愿意投降的良民,不准惊不准扰。”

“凡街道上想趁乱浑水摸鱼的,就全部当作探子,就地屠杀,一个也不准放过。”

“可您想想,在家闭门不出的,哪个不是家里有些薄产的,才置办得起房屋瓦舍的,可那些无家可归,只能在大街上游荡的,都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和乞儿。”

“姜流想与薛大将军据理力争,护那些孩子们一命,却被当作南朝的探子,判了五马分尸,那时正值王妃生产,谢大人便将此消息瞒了下来。”

陆温默了默,浓密的睫轻颤:“是我害了他。”

他拱手:“不怪王妃,要怪,也只能怪这南朝的世道,昏庸至极,竟给不了真正需要的人,一片庇护之所。”

“乞儿后来如何了?”

景澈一时默然,良久后,才缓缓开口:“是陛下,是陛下遣派楚大人,打开了西华门,让无家可归的乞儿,涌入皇宫,宿于皇宫,免于受北弥铁蹄屠杀。”

他咧嘴笑了笑,似是觉得可笑:“可那些浑身烂疮的乞儿,却只是白虎营的探子假扮的,他们一进了紫金宫,就迅速控制了禁军。”

“白虎营还将真正的乞儿挂在了汉白玉广场的邢柱上,以迫陛下屈膝。”

“陛下自知国灭已成定势,为了替乞儿谋求一条生路,去了冠冕,以发覆面,爬上了摇摇欲坠的通天塔。”

“他留了遗言,国破之君,泉下无颜面见祖宗,任贼子凌迟千刀,放归百姓,勿伤一人。”

他顿了顿,神色黯淡:“后来的事,想必王妃都知道了。”

陆温听了这话,只觉脑中混沌如渊海,心头只剩述不不尽,道不完的忧忿。

她默了良久,道:“他这一生,分明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藩王,最后却成了殉国之君。”

“裕丰陛下若知晓,三个儿子里,他最厌弃的,却是最有风骨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景澈也道:“是啊,官场诸人都将宝押注在了太子与三殿下身上,从未有人记得这个生母卑微的郡王,可偏偏是他,为南凉王朝,续了一年又一年的命。”

“只可惜……”他叹了叹,“他生不逢时,南朝的对手,是谢大人。”

陆温抬眼,笑了笑:“说到底,是民心所向。”

闻听此言,景澈倒是好奇一问:“彼时见王妃助安王殿下夺回了祁州,司中几位同僚,还下了注,以为王妃会回南凉,替三殿下谋事。”

陆温道:“这南凉的秀丽江山,也并非人人都想要的,何况,二殿下也是赶鸭子上的架,怕是心中也对这生杀予夺的权利厌恶至极。”

“既注定要败,又何必因心中‘忠君为国’的执念,便徒增杀孽呢。”

无论南北有无一统,风不会止息,浪不会平静,荆棘遍地,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这世间最难的两个字,便是放下。

话正说着,雨势洋洋洒洒的就落了下来,景澈连忙将人请回了檐下,陆温想了想,将福子也拽了起来。

只是此人到底恨她入骨,若是同阿兄一样装疯卖傻,只为报复她,那便真真是引狼入室了,于是顺手就把了把她的脉。

这一把,叫陆温僵在了原地。

腹中人,已是孕身,且有两月了。

若按景澈所言,人是从摩罗部里找回来的,按路程算,这个孩子,是在北狄时就有了,那么父亲是谁?

她想到此处,又问:“她在摩罗部,做的是那位大人的奴婢?”

景澈面色有些为难:“摩罗部人残暴,女子境遇更为不佳,何况北弥与摩罗仇深似海,若要寻腹中孩子的父亲,除非她这疯病,能够好起来,自己指正。”

陆温吩咐下去:“先将她送回王府好生安置,再请谢大人瞧瞧她的病症。”

景澈听罢,将人塞进了马车,陆温解了绳索,也策马而去。

夜里,陆温并未回王府,而是来了玉容坊,林玉致一走,这铺子就被萧清屿另外找了人接管。

只是没想到,接管这儿的,是个熟人。

来人相貌极好,只是眸底宛如霜寒,见她入内,立即扬长而去,不给她留半分好颜色。

陆温追了过去,攥住她的衣袖:“离鸢。”

她冷冷拂袖:“我与你这种叛国贼,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陆温道:“萧清屿去了何处?玉容坊现在可是被殿下盘下了?”

“他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离鸢冷淡道,“只是个畅游山水的普通人,比不得王妃,转身就攀了北朝的高枝儿。”

“离鸢。”陆温鼻尖一酸,轻声唤她,“我想见殿下。”

离鸢很是不耐烦:“见什么见?亡国之子与北弥王妃私相授受,怎么,你怕殿下死得不够快?”

陆温眸色一暗,唇齿翕动,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离鸢见她不动如山,立时气不打一出来:“还不快滚?”

她垂着眸子,神色平静,袍下的指尖却被掐的发白:“我只是任性了……一次。”

还要她如何呢?

还要她怎样呢?

因为姚夙受父亲倚重,她甘愿跟在他的身后,捧着他,绕着他,喜爱他。

因为恩情,因为长辈遗言,她尚未与吴若海和离,又多了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

因国丧三年,名正言顺的夫婿也只得任由她被人一番妆点,送入北弥掖庭。

战火起,她又成了两国对弈的棋子。

她从未得到过真正的自由,她的婚事也好,性命也罢,早已被人规定好了来去。

该如何向她解释,她靠近三殿下时,与他纠缠时,她的心如同被撕裂,被搅碎一样。

她的脑海里,甚至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在喧嚣,在呵斥,在怒骂,她不知羞,不知耻。

哪怕她的理智告诉她,她想要的,只有宋兰亭,即便没有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

何况,他那么好。

可禁锢她的感情,不止她浑身颤栗的血肉,还有困囿于脑海中悲凉的底色。

因孝道,因恩义,她无法推卸。

可人性的自私,又想叫她肆意妄为一回。

所以她才做了这个决定。

报完救命之恩,再回去,任由打骂,任由奚落,任由指点。

反正她就……一文不值。

而今,她有了女儿,贪欲便再难止,想自私些,再自私些。

“云栖。”

夜已暮,云朗星疏,微风浮浮,四周寂寥无声,忽有一道如金沉坠玉的声音落入清风。

“他,对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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