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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自焚


谢行湛轻声问:“一起去?”

陆温摇摇头:“我自己去。”

“我在门外等你。”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还是坚持要送。

陆温点头,叫明叔掉转了马车,朝陆府驶去。

因案犯久未归案,陆府大门,仍旧贴着刑部的封条,陆温想了想,若撕了这封条,难免生出麻烦,便从墙外翻了过去。

陆温入了陆府祠堂时,暮色昏黄,里头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明瓦琉璃灯。

大约是从库房离翻出来的,受了潮气,火焰只有一丁点儿,映得地上的影子若隐若现。

她跪了许久,哪怕陆温已然站在了她身后,亦不曾回头。

陆温上前,燃了一炷香。

却不是燃给那些真正妖魔之人,只是为了那些无辜枉死之人。

可旋即,她又想。

叫无辜之人枉死的,又何止她陆荞一人。

薛雅之是,谢行湛是,连她陆温,只因立场相悖,亦害了不知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未经她人苦,莫劝她人善。

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义正言辞的审判她。

于是,她不言,她便不语。

她与她一起,沉默了良久,直至外间更夫的铜锣打了三回。

才想起家中的娇娇儿,见不到父母双亲,又要委屈巴巴的哭了,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到底是耐不住,她走近了,却发现陆荞眼眶微红,里头蓄着薄薄的泪花,却强撑着不让泪水滴落而下。

她想,这不是泪,是她眼里认为的正义。

是她宁愿粉身碎骨,也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的决心。

乔荷起身,恭恭敬敬的取出一封认罪书,轻声道:“三姐姐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怎么能因为我,就成了杀父弑母的凶手呢。”

“这是认罪书,签了字,也画过押了,里面记录了案情经过,烦请姑娘将此书交给刑部吧。”

陆温拱手,也端端正正的向她作了一揖:“我替陆昔,向你道一句谢。”

陆霖因政务不勤,受贬回了临松,成了个县衙里不入流的末品官儿,郁郁不得志。

前几日,在一酒肆之中,调戏一名孕肚妇人,却不料那妇人是三品大员家的夫人,随身跟了好些侍卫。

加之酒肆内皆是落了坐的贵客,都看着呢,皆是明晃晃的人证,指正是陆霖欲行不轨,那夫人不过自保罢了。

自家主子受了辱,哪还忍得,当即就掀了桌子,将陆霖一通殴揍,险些将酒肆都掀了个底朝天。

第二日,便见陆霖的尸身被扔在了洛河里,泡的浑身肿胀,恶臭不堪。

陆温上前,接过认罪书,收拢进了袖袍,还是问了问:“那催情的迷药,是你下的?”

乔荷依旧温声细语:“是。”

“那夫人为何帮你?”

乔荷望着她,想起那日与乔盈相见的场面。

若说临松的食铺,哪家最是出名,便是西市这家馄饨铺子,她也是排了许久的队,才能吃到这一口鲜香软糯的馄饨。

乔盈也是本着这一口馄饨来的,只是来的不巧,席座皆满,无奈,她只得问了同是女郎的乔荷,可否共用一桌。

有人陪着同吃,总好过自己孤单一人,陆荞自然无有不应。

只是乔盈这人,高门大户,鲜少偷溜出来,没什么经验,以至于店家捧了热滚滚的馄饨来。

她就这么伸出了手,接了过来,却被烫了个瓷实。

一碗滚烫的馄饨打翻在地,碎片四散,滚烫的汤汁儿,也溅了陆荞满满一身。

梁子便是这么结下的。

乔荷想了想,答道:“因为,她欠我一句道歉。”

陆温了然,不再问,款步出了陆府。

乔荷起身,将那盏微弱的烛火端在手中。

陆府虽满门灭,到底是官场中人,在朝中也积了些人脉,陆霖回临松做过几场简单的法事。

只是这厮,许是怕桃花胎一事被官家知道,连累了自己,连送葬用的白幡也未撤去,就匆匆又回了外郡。

回了临松,许是怕这么多的冤魂索命,也日日宿在县衙,不曾回过陆府。

她捧着灯,将白幡一根根点燃,火势由小渐大,慢慢四散开来。

陆温站在陆府门口,回头,见猎猎火光,来势汹汹,将堂中人映得红通一片,偏眼底是寂静又冷漠的。

这样的眼神,只有在红莲地狱里,那些恶心的江湖客,行使“处决”的权利时。

她曾在那些引颈受戮的女子身上,看见过。

她想,此刻她是宁静的,解脱的。

陆温心里藏着事儿,一回了府,就睡得天昏地暗。

恍惚中,她好似回到了玉山的悬崖峭壁上,看见了福子,也看见了虎子。

福子迎着风雪,淌着眼泪,一步步朝她走来,手里捏着绳索,但其实那不是绳索,是要了她的命的利器: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虎子为难的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看着福子对她行凶,不管不顾,只一昧袒护:

“阿云,这也是……没办法。”

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女儿。

她的夫君要欺她,她没办法。

她的女儿要杀她,她也没办法。

于是,她只能点点头,轻飘飘的松开了绳索,如飘扬的雪花坠落下去:

“阿姐,我不怪你。”

不杀福子,任由她继续作死吗?

不杀周严,任由他继续殴打妻女,以妻女谋利吗?

但其实,她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福子并非蝼蚁,她却难以体会她最凡俗的心境,她只是想寻个如意郎君,得郎君庇护罢了。

她可趋利避害,她又凭什么不能趋利?

正因她将其视作可以利用的工具,才会随意行了婚配之举,惹出许多恩怨纠葛,以至于她殒命祁州。

她从梦中醒来时,心境苍凉,额头滚烫。

谢行湛拥着她,手心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

她捏着他的衣袍,鼻子一抽一抽的:“我梦见福子了。”

谢行湛怔了怔,问她:“是噩梦?”

陆温摇头:“我想找到她。”

她没有权利剥夺旁人的性命,更没有权利随意染指旁人的人生。

她执拗的想找到她,对她说一声抱歉。

抱歉,我没有及时明白你的悲伤,你的无奈。

抱歉,我没有及时了解你的无助,你不能自行掌控命运的残忍。

抱歉,命运如此,你已承担了苦难,不该如此悄无声息的,因为我的过错与优越,悄无声息的成了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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