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穿蓝色袍,愤怒咆哮声中,一道可怕的气息从他的体内释放出来,他身后的道道残影之中,有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七品巅峰?”
旁人一时还不知道此人身份,但五皇子早个十来天又将沧浪剑宗位列七品的修行者都梳理了一遍,按着这人瘦高的长相,他一眼就认出来此人叫做孟万里。
这人是白有思的亲传弟子,但比白有思也只小了十岁,而且在此之前,他的真气修为也只不过七品中上,距离萧真末都差着一段距离。
但现在他不需要动用什么观气的法门,都能够感觉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流动如银汞,居然已经到了七品巅峰。
这世间可没什么小半年的时间就能将一个人的真气修为从七品中上强行拔升到七品巅峰的灵药,那这沧浪剑宗和这孟万里是怎么能够做到的?
七品巅峰是真气凝练已至极致,将化神通而未化神通,这浑身真气流动开来,气势上面和寻常的七品修行者都截然不同,孟万里一落在台上,他身外的闪耀着的真气辉光都像是燃烧起来一样。
不过顾留白可不惯着这种七品巅峰。
“真当沧浪剑宗无人否?”
这句话的余音尚且在众人耳畔缭绕,顾留白就已经微讽的出声,“沧浪剑宗有什么人?等会别让崔氏临时加入你们剑宗的人出来救场就行了。”
孟万里顿时一滞。
顾留白又道,“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第一场文试的时候不出来,好歹你施展那种剑法,看上去气势更为磅礴一些。”
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同时心中一动。
他们顿时觉得这恐怕并非是沧浪剑宗安排失误,并非是沧浪剑宗一开始觉得杀鸡不需用牛刀。
孟万里又是一滞。
顾留白又嘲讽道,“是你这强行提升修为的法门损伤太大,不舍得动用,还是这法门需要时间准备?”
孟万里刚想出声,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顿时又像是一下子被捏住七寸的毒蛇一样,又是一滞。
看着他这样的反应,五皇子和裴云蕖等人就知道顾留白肯定说准了。
顾留白连续三次说得孟万里无法开声,令孟万里厉声飞越过来时的威势全无,他顿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别叫孟万里,叫孟三滞得了。”
孟万里明显不像方颜那样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听到顾留白这么说,他的面容顿时狰狞起来:“我不和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手底下见真章吧。”
顾留白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等等,说不定再等一会,你浑身的气劲就炸了,我都用不着和你比剑。”
孟万里冷冷一笑,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顾留白却已经说道,“只是若是不和你比剑,倒显得我怕了你这种伎俩,你出剑吧。”
孟万里胸中顿时有些发闷,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懒得说话,一剑划出。
怀贞公主莫名的叹了口气。
五皇子听着她叹气,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着?”
怀贞公主有些感慨道,“这顾凝溪比这孟万里可年轻多了,但两者一比,他倒是老练得多,沧浪剑宗的这些剑师,修行者就是修行者,但这顾凝溪和他们对敌,却犹如两军对阵,将领对敌一样,见面就先挫了这些人的气势。剑者意为先,这气势好不容易提上来,被一下子压下去,这接下来剑意就自然弱了。”
她是有感而发。
但五皇子听着却是心中一动,他直觉她恐怕剑道修为不弱。
李氏的法门主重战阵,强在真气法门和肉身淬炼,剑法其实并不专精,但他直觉这怀贞恐怕有些不一样。
她不按李氏的法子修行,会不会有些问题?
她会不会有可能是堕落观的隐道子?
他的心里头不自觉的浮现出这个念头。
……
两名轿夫抬着的轿子还在长安的街道之中慢慢穿行。
大半个城的人都往曲江那边的坊市去了,其余的街坊之中倒是比平时安静很多。
之前孟万里怒不可遏的从沧浪剑宗的画舫里冲出来之时,王夜狐抬起头朝着曲江游船会的地方看了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一点都没什么变化,但前面那名轿夫却感觉了出来。
这轿夫便微微一笑,道:“义父,大唐原本就鲜有人知道您是八品,至于你的八品神通到底是什么,之前没有人知道,但现在我感知出来了。”
王夜狐倒是也没什么意外的神色,他也是笑了笑,道:“既然今晚你来帮我抬轿子,那你迟早都会见到。”
前面的轿夫点了点头,道:“只是义父,这轿子到底接下来往哪走?这都走了好大一会了,你也没指点个具体的方向。”
王夜狐道:“兰陵坊。”
前面的轿夫道:“那有什么特别?”
王夜狐笑了笑,道:“既然你猜出了我的神通,那你不妨再猜一猜,按着我的性子,那地方对于我而言会有什么特别?”
前面的轿夫认真的想了想,道:“那有可能是你故意卖给李氏的一个破绽?”
王夜狐有些感慨的大笑起来。
隔了一会,他认真的轻声道,“还得是你啊,不过作为你的义父,我觉得得提醒你一句,长安像你这样的人不多,有些东西,你先别和李得意争。”
前面那轿夫认真道,“让他分担点李氏的注意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夜狐想了想,道:“你今晚上来给我抬轿,到底是想着我给你多分好处,还是生怕我连你一块对付了?”
前面那轿夫笑了,道:“义父,你怎么猜都成,反正我不是来对付您的就对了。”
……
曲江池的西边岸堤上,有一排柳树。
其中有那么两里路,堤岸比较宽阔,以往是柳树上挂满了彩绳,上面放了很多用作猜灯谜的花灯。
但今年这段堤岸却并无此设计,只是停满了马车。
这些马车都很贵气,停下之后,连牵引马车的马都被牵走了,堤岸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一点污浊的气息都没有。
车门对准了江,正好可以坐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看着比剑,看着游船。
长孙细雨便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
原本对于八品之下的剑师比剑,她也并无多大兴趣。
但这绿眸是郭北溪的弟子,用的是郭北溪的剑,那她便不得来看看。
只是那所谓文试的第一剑,她的脑海之中便出现了郭北溪的身影,便出现许多旧日的画面。
她想到了当年郭北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候,然而时过境迁,斯人已逝,万众瞩目之下的,竟已是他的弟子。
当孟万里朝着前方划出一剑,剑气发出如箭矢破空般尖锐的嘶鸣声时,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去想孟万里的真气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反而莫名的有些走神,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和郭北溪一样,该找个弟子了。
……
剑气嘶鸣声响起时,顾留白毫不犹豫的往孟万里的右侧掠去。
就在沧浪剑宗的画舫一侧的一艘灯火辉煌的花船之中,顿时响起许多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崔氏的花船。
许多崔氏的修行者,看着那道轻灵到了极点的身影,脸色都是难看到了极点。
尤其是崔夜食和崔雁鸣,更是觉得晋铁能够和此人打得有来有回是何等的厉害。
蓝姨的轻身法门加上沧浪剑宗的身法,此时真正拿出本事的顾留白,快得已经不像是水面上飘飞的一朵浪花,而像是水波粼粼之中,闪起的一道波光。
孟万里的手臂挥动,长剑一划,剑气才刚刚形成,斩出之时,顾留白已经脱出了剑气泼洒的范围。
一剑落空,孟万里却一丝慌乱都没有。
他虽然暴躁易怒,但一点都不笨。
而且沧浪剑宗这么多日的谋划下来,也早已为他想好了一套战法。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追斩顾留白,他甚至都没有马上对顾留白出第二剑的打算,他浑身涌现耀眼的真气辉光,整个身体朝着前方的江面弹射出去。
“这人什么意思,自己投江?”
两看的看客不由得一阵惊呼,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真的飞出比剑台丈许,但在坠落到双脚几乎要落在水面上的刹那,他手中的长剑便顺势往下挥去。
唰!
未见明亮的剑光,但江面上一股水流却是被他的剑所牵引,奔涌而起,化为一条透明的蛟龙。
他的脑后彷佛长了眼睛一般,剑继续往后行走,剑尖指向顾留白的所在。
水蛟如有生命一般,破空呼啸,朝着顾留白冲去。
他背对顾留白而立,身子却是悬浮在距离江水一尺之处,一动不动,脚底却有风声呼啸作响。
“这人还能悬浮在水面上方?这是剑法还是妖术?”
曲江两岸上一片哗然。
“引风颠入骨,抛浪过于楼。”
顾留白微微蹙眉。
他当然很清楚这是沧浪剑宗的秘剑。
沧浪剑宗的剑师遇水则更强,很多剑法都是能够激飞水珠或是导引水流,只是按理而言,沧浪剑宗的这种秘剑施展出来,水流化蛟,这剑师便是应该如影随形般跟在蛟龙之后,接下来便有诸多变化,有很多厉害的剑招能够连着使用。
但这孟万里这么使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七品巅峰,就以大量真气为骨,剑气为舵,御使这条水蛟,那好看是好看,但也应该奈何不了他。
他直觉这里面有古怪。
他心念电闪之下,也不想去和这条水蛟硬碰。
然而也就在此时,孟万里一声低沉的厉吼。
他的整个人沐浴在真气的辉光之中。
他的肌肤上莫名的出现了一些裂口,鲜血开始流淌。
“昂!”
那条水蛟的内里骤然发出怪异的鸣声,就像是真的有一条龙魂在此时从天而降,落入了这条水蛟之中!
顾留白原本已经掠向比剑台的左侧。
在他的感知里,他原本已经可以完美的避开这一条剑气水蛟的冲击,然而此时,这感觉有些怪异。
他感到自己被一种奇特的气机笼罩,这条水蛟似是牢牢捕获了他的身位。
“是什么东西?”
“神通物么?”
他可以肯定,这并非沧浪剑宗的秘剑之神妙,也并非是这孟万里的真气所展现的神通,这种气机似乎来自别处,和孟万里无关。
这一刹那他朝着冲谦老道那看了一眼,却只见冲谦老道看着他冷冷一笑。
他顿时有些蛋疼。
这冲谦老道虽然不是玄庆法师,能够在脑子里直接听见话音,但是冲谦老道这见谁怼谁的冷笑也是招牌了,他这一笑,顾留白彷佛也就直接听见了他的声音,“看个鸡儿啊,这玩意你自己搞不定,那就投江自尽了算了,还牛气冲天的挑战整个沧浪剑宗,还大放厥词做什么。”
下一刹那,狂风扑面而来。
那水蛟果然已经牢牢锁定他的身位,呼啸而至。
顾留白直接朝着冲谦老道的所在之处斜掠过去,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似乎没什么花巧的一转一剜,直接将那水蛟的蛟首割了下来。
蛟首一落,这水蛟也瞬间失去蛟龙之形,一道道水流如腐朽的血肉般飞速掉落,但内里的晶莹的剑气却反而失去了桎梏一般,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顾留白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他浮光掠影般从冲谦老道的身前掠过,这有一半剑气倒是冲着冲谦老道的身上去了。
耶律月理平时基本不笑,神女嘛在外人面前就要有神性,要像庙里头的神佛一样端着架子,最多就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
但此时她却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冲谦老道不惯着顾留白,顾留白却也不惯着他这个师兄。
人家作弊你也只当看不见,反而冲着我冷笑,让我自己搞定对吧。
那你说不管就不管?
不管我也要引点剑气冲你一脸。
冲谦老道的脸色顿时有点黑。
这剑气对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这些冲到他身前的剑气,便纷纷凝滞下来,静静地悬浮着。
他身上连明显的真气波动都没有。
彷佛阻拦这些剑气和他压根没有关系似的。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感到了一种特别的气机。
“今夜真是不得了。”
轿子里的王夜狐原本像是精力不济,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但此时突然睁开了眼睛,自嘲的笑了笑,“连宗圣宫的冲谦都被扯进来了。”
他前方那名轿夫倒是明显一愣,“李氏做局这么厉害,能用什么法子把冲谦也套进来?”
王夜狐认真的想了想,道:“恐怕李氏是没这个本事,是冲谦自己想踏进这个乱局里头。看来之前我听到的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那个逆天的堕落观隐道子,可能真的和他们宗圣宫这一对师兄弟,交情匪浅啊。”
冲谦老道冷冷的看着悬浮于自己面前的那些剑气迅速的消散。
他依旧没有去管顾留白。
他还是觉得若是顾留白连这阵仗都应付不了,那他就不配当着长安这么多人说那些个嚣张的话。
还什么北溪剑宗。
还开山立派?
还图谋什么道宗道首?
他此时只是有些好奇,有些警惕。
原来长安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大神通者。
长孙细雨知道王夜狐是八品修行者,那是因为她是长孙氏。
但就连长孙无极也并不知道王夜狐到底拥有什么样的神通。
王夜狐实在太过低调了。
低调得就连冲谦老道都只是知道朝堂官员之中有这么个人,但却并不知道这是一名强大的八品修士。
甚至于直到此时,他才成为长安第二个感知出王夜狐的神通的修行者。
有人的神通是祈天。
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从天地间调来似乎不是人间所能动用的力量。
但王夜狐的神通,却似乎截然相反。
他似乎能够赐予神通。
他应该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让一些人拥有自己无法拥有的力量。
“神通自己不用,却是分化给别人用?”
“这人已经久入八品,气机才会如此玄妙高远,但这么多年来都没感觉到在长安出过手。脑子有病吗?”
冲谦又冷笑起来。
……
顾留白自幼无论是跟着梁风凝练刀,还是跟着郭北溪炼剑,或者跟着自己的娘淬炼身体修行真气,他一直就被灌输一个道理。
那就是真气就跟银子一样,再多也不能肆意的花销,不能丢出去打水漂玩。
对于凡夫俗子也好,修行者也好,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哪怕厉害的法门修到后来,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自然的在凝练真气,但一个人一天一夜也就那么多个呼吸。
而且省着真气用,是惨烈的战斗之中,以少胜多的关键。
所以顾留白虽然完全可以泼洒出大量剑气,来直接化解这条水蛟之中冲涌出的剑气,但他早已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先躲开一部分剑气,用地势消耗一部分剑气,最终再去击溃那实在躲不开的一些剑气。
冲谦老道这个时候对于他而言也是绝妙的地势。
好大一座靠山不是?
这从冲谦老道身前一掠而过,最终斩向他的剑气,那就只剩下十余道了。
他也依旧没用剑气,只是手中长剑连点,一剑剑的将这些剑气击碎。
郭北溪的这柄小春天不是凡剑。
名剑自然有名剑的道理。
根本不需要动用多少真气,这些剑气和这柄剑的剑身相撞,就是琉璃撞上了坚铁,啪的一声就碎了。
十余道剑气被他轻轻松松的击碎。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剑气崩碎,真气的力量也无所依附,然而空气里却偏偏有种诡异的气机在涌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级别的修行者的玄妙气息,却是顺着他的剑身逆流而上,渗入他的身体。
孟万里在此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如同大船上扬起的风帆。
他带着狞笑飞了起来。
在下一刹那,他的身体和手中的长剑就像是陨石一般从空中砸落下来。
孟万里还在半空中时,顾留白就感觉到那种诡异的神通已经凭空架起了桥梁,已经抽引着孟万里的真气侵入了他的体内。
真气互相冲撞之下,他的身体骤然变得沉重起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在凶险的感觉升腾的刹那,他全力催动了自己的真气,毫无保留。
轰!
整个剑台往下微沉。
顾留白的身周光影扭曲,虚空之中就像是有无数缥缈的巨兽探出身体,吞噬着周围花灯的色彩。
他的身周十余丈的范围之内,在海市珠的影响之下,形成了巨大的真气法相,犹如海市蜃楼。
孟万里脸上的狞笑更甚。
他和他手中的长剑将前方所有的真气虚影全部击碎。
当!
如洪钟大吕敲响。
如陨石般砸落的长剑,和顾留白手中的长剑相击。
顾留白瞬间被震退到剑台边缘。
他的身上出现了无数的血点,但并非是他体内飞溅出来,而是孟万里肌肤上裂开的伤口之中飞溅出来的鲜血。
然而孟万里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痛楚,他的身体毫无停顿的弹起,再如陨石般朝着顾留白砸去。
顾留白不退反进。
水者为柔,沧浪剑宗有不少以柔克刚的秘剑。
数十股并不显得特别强大,但极为坚韧的剑气从他的剑身上散逸出来,随着他的剑意,不断出现在孟万里身周的空间。
这些剑气并未直接和孟万里的身体或是剑接触,却是让孟万里身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重,空气里就像是出现了数十道看不见的水流,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躯和手中的长剑。
当!
顾留白再次被震退。
他再次被震到剑台边缘。
然而与孟万里手中的长剑相比,他此时体内真气的交锋,却是更为凶险。
那种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神通气息所牵引而至的真气,急剧的朝着他心脉和丹田行走,就像是有人的双手伸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要同时扯断他的心脉和击破他的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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