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霜道：“我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
林玉致面色焦急：“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还忌讳什么么？”
她垂下眸，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有些……违背道义。”
妩霜是湖州新上任的女县丞，此番南行，她料定必有千难万险，包袱里带了不少的防身之物。
蒙汗药，迷魂散，连陆温送她出城时，所赠的袖箭，也一直藏于袖中。
林玉致叹了叹，扶额道：“我的姑奶奶啊，生死当前，顾不得那些了。”
“你附耳过来，听我说。”
无论南北，总有吃不饱饭的流民，为了生存，遍地流窜，从拦路劫财的乞丐，到为非作歹的强盗恶匪，没法子用天理道义的那一套，去约束他们。
这些道义，只对君子有效。
她想，当务之急，是过了眼前这一关。
只要过了燕安这地界儿，再拿出官牒文书，去了官府，说明缘由，再聘请几个侍卫护送，才能真正保证自己一路安全无虞。
于是，妩霜立在二楼的围栏前，将自己这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烧了个淋漓尽致：
“上来个丫头，给本官按按肩。”
哪怕这位姑娘只带了一名女子从侍，可此处是官驿，这名女子更是南北朝正儿八经，昭告天下的女进士，是官身。
是他们普通老百姓，无论如何也惹不起的大佛。
魏匀挥了挥手，叫了双儿上楼，好好服侍女大人。
没一会儿，许是服侍得不好，双儿被官家大人骂了个狗血淋漓，隔了老远，也能听见大人怒气冲冲的指责。
半晌，双儿眼眶深红，一手掩了大半张的面容，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
夜深了，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漫天大雪。
驿站内，只有一间，火烛是彻夜不熄的。
数道黑影，缓缓靠近这间灯火通明的房间，男子魁梧的身影，透过微暗的烛火，映照在天青窗纱前。
妩霜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是红莲地狱时，荣英阁。
佛像下，男人流着涎水，眸中射出精光，将两具尸体倒挂在佛殿前的窗下。
两道影子一左一右的晃荡着，时而交叉，时而分离，如地狱里的黑白无常。
只是此刻，她只能靠自己。
火光若隐若现，忽明忽暗，连带着男人的影子也拉的极长。
凛冽寒风夹杂着男人粗犷的声音，一起送了进来。
“大人，约莫着火盆里的碳火快灭了，我来给您加点碳材。”
妩霜大概能猜测到，此时，大约已经风声鹤唳，大约，那群眼神狡黠，手持雪刃的恶匪，已经将此官驿围了个水泄不通。
若为劫财，她不说赤贫如洗，却也是一点儿也不富裕的，为何要劫她？
只能为了这一张官牒，为了这女进士的身份。
她心头惶惶，却也要撑着力气，在房内朗声回道：
“不必了，我已经歇下了。”
魏匀冷哼一声，一脚踹开门锁，迈开步子，大步阔步的走了进来。
“把我女儿交出来。”
身后几人拖着个浑身抖颤的女子进来，许是挨了打，受了伤，又许是被喂了什么毒药。
被几名大汉随意的扔在地上，女子痛极，沤出一口鲜血。
“给我搜。”
妩霜眉目高蹙，惊颤出声：“玉致姐姐。”
外头风雪漫天，房内却极暖和，那炭盆还未燃尽，火焰虽小却耀眼得很。
到底是女子居室，空中飘着淡淡馨香。
魏匀的手下已经如火势蔓延山野，巨浪席卷海岸一般，将整个房间都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
她已经被打的连腰也直不起来了，呼吸粗重，满面血痕，身上穿着的仍旧是入夜时与双儿互换的衣衫。
几个大汉搜索毕，来了魏匀身前，摇了摇头。
魏匀盯着妩霜，缓缓道：“你以为，老子活了四十多年，看不出你们两个丫头的把戏，说，我女儿在何处？”
妩霜也紧紧的盯着他，冷笑一声：
“你想杀了我，让自己的女儿拿了我的官牒，将我取而代之，做风光无限的女县丞，我现在将你的女儿藏了起来，你的希望就只能落空了。”
“把我女儿交出来，不然，我就割了这丫头身上的肉去喂鹰。”
魏匀面色铁青，恶狠狠的将林玉致拉起，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身姿柔弱，这一掌又几乎使了男人十二分的力气，将她打的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打翻在了地上。
妩霜自知此刻已是退无可退，清清淡淡道：“兄台，你莫不是将我这个女进士当成了傻子。”
“我前脚放了你的女儿，后脚，我和她，都得死。”
“亲疏远近，我还是分得清的。”
魏匀气的头晕眼花，怒目圆睁：“你这毒妇！今日要是不放了双儿，我必定叫你这丫头，今日就去见阎王！”
妩霜唇畔掠过一丝冷笑：“我的朋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女儿也要陪她共赴黄泉。”
魏匀气急，匕首的刀尖轻轻一旋，林玉致的肩胛便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疼得她眼泪在眼眶内直直的打着转儿，却依旧死死咬着牙，硬着头颅不吭声。
“好呀，那就看谁能熬过谁了。”
妩霜沉吟片刻，缓缓道：“何必要闹个鱼死网破呢，你女儿此刻在我的侍卫手中，若你能允我与玉致姐姐安稳入城，你女儿自然会平安归家。”
“还要我送你入城？”
“送倒不必，只要允我与玉致安全入城便可，这笔生意，你没有任何损失。”
“我凭什么信你，我送你入了城，我女儿就是安全的？”
妩霜淡淡道：“我为官身，又是以女子入仕，行走比男子艰难百倍，身边尽是些想抓我错处的同僚。”
“因而，我最怕草芥人命，更怕草芥人命之事，被捅去了临松，丢了我这女子官身，所以，我若平安，自然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匀默了许久，脸色变了又变，拳头握了又握，最终还是点了头。
……
待妩霜，林玉致二人入了燕安，已是翌日戌时，夜色昏昏，月影浅浅了。
林玉致的一双手腕，被麻绳勒出了一圈圈的红痕，身上也深深浅浅的留了不少伤痕。
妩霜坐在马车里，取了药泥，预备去揉她的伤处。
林玉致却是微微一动，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侧着身子，十分恭敬的说：
“不敢劳烦大人。”
妩霜怔了怔，眼尾微垂：“不被选择的人，是不是，再也无法心无旁骛的去信任对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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