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春风凝立在阴十娘身前不远处。
身材魁伟的他站得笔直,身上真气已经开始流转,渐渐有一种独特的铁腥气从他身上散逸出来。
他的肌肤悄然变得黑沉,让他更像是一尊铁塔。
他手中的陌刀抬起,斜斜指向阴十娘。
“卫春风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他声若洪钟,出声的刹那,一道道真气顺着他的掌指,如阴沉的水流朝着陌刀流淌,瞬间陌刀上那些平时看不出来的花纹骤然发亮。
刀身上凶煞的气息汹涌澎湃,竟是在刀身周围形成数个实质般的虎头。
那些虎头凶厉至极,摄人心魄。
“虎伥煞刀!”
舒尔翰的目光骤凝。
他和大唐的骑军的交战很多次,大唐军中的这种强者,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然而面对此等强者,阴十娘只是淡然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卫春风知道她的身份,心中生不起丝毫怒意,甚至在他看来,大剑师本该拥有这样的气质。
长安城里那几个大剑师,无一不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哪一个没有这样的架子。
在那里,自己这样的武夫何来挑战他们的资格。
然而卫春风同样傲然的笑了起来,“不只你会记住我的名字,大唐会记住我的名字,军方的案卷上,会留下我的名字!”
“来战!”
卫春风笑了起来。
张狂的笑意刚刚在他脸面上绽放的刹那,他双手紧握长长的刀柄,腰腹骤然发力,整柄陌刀仿佛彻底活了过来,空气里响起猛虎的咆哮声。
浓重如墨的煞气,沿着刀光奔走。
刀光朝着阴十娘横扫过去的同时,那些凝成实质的煞气虎头,分数个方位朝着阴十娘噬去!
无数人变了脸色。
那些凶煞的气息,竟让他们旁观者都感觉肺腑之间充填了铁砂,呼吸极其的困难。
虽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利用陌刀的长度,一刀横斩,然而那种刀光,彷佛连山脉都可以截断!
在这条商路上,有不少来自波斯的用刀高手,他们的动作敏捷得就像是狸猫,他们的弯刀就像是贴着身体飞旋的裙角,只要被他们近身,几乎就没有什么活路。但这些波斯的刀客却最怕唐军用陌刀的将领。
他们根本没法近身就会被陌刀斩杀,这种沉重的陌刀在唐军将领的手中,就像是没有多少分量的木刀一样灵活,但磕碰到的刹那,这种陌刀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疾驰而至的马车,会将他们手中的弯刀和整个人都碾碎。
这样的一刀,似乎连大剑师都无法正面抗衡,阴十娘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个子很高,一步便退得很远。
卫春风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退,在她往后一步跨出的刹那,伴随着狂傲的笑声,他往前跨出一步,他横扫的陌刀瞬间止住了去势,无比阴狠地朝着她的腹部捅去。
如何将沉重且长的陌刀耍得如同筷子一样轻巧灵活,这是一门千锤百炼的功夫,而且蕴含着许多代陌刀使用者的经验,大唐的边军一般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挨过几刀的人,才能真正将腰身和手臂手腕的力量拧成一处。
卫春风不止挨过几刀,他身上的伤疤一时半晌都数不过来。
他的陌刀在战场上的同僚眼中,有着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然而今日,他的陌刀流不起来了。
凝成实质的凶煞虎头冲击在了阴十娘的身上。
阴十娘巍然不动,气劲顺着她的衣角流散。
他手中的陌刀似乎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变得沉重了无数倍!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无法控制的朝着右侧转去。
他无比震骇的看到,阴十娘的手中爆出一道璀璨的剑光,而这道剑光只是在他的刀上敲了一下。
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就像是用筷子敲了一下盘子。
然而不只是盘子动了,放着盘子的整张桌子都动了。
怎么会这样?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阴十娘却已经由退转进,一步到了他的身前。
砰!
在下一刹那,卫春风连人带刀摔了出去。
一阵无法抑制的惊呼声响起。
何凤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对于阴山一窝蜂,他的了解并不如顾留白深刻,但无论是大唐北边还是西面的边军,都知道阴山一带有一批很强的割头人。
其中有一名大剑师杀人不见血,被他杀死的人都是咽喉部位中剑,一剑毙命,而且伤口就像是被一层秋霜冻结一般,只有淡淡的白痕。
可以确定的是,这批人从不杀废物,而且由于他们的存在,阴山一带渐渐变成了大唐逃亡者的禁区。
他并不知道被称为“霜剑剑主”的这人到底杀的是什么人,长安的绝大多数贵人也根本没有听说过霜剑之名,但北方边军所有的将领都默认这人一定是大剑师。
用剑者、剑客、剑师、大剑师,长安的贵人们将用剑的人分成四个档次,整个长安城里,也只有六七个人才能当得起大剑师这样尊贵的称谓。
以一些标志性的人物作为参照,何凤林无比确定自己已经踏入第三个门槛,已经配得上剑师的称号,但一名大剑师在他面前杀死了两名同僚,他却只是能够确定对方有两柄剑,至于那柄真正刺入咽喉的霜剑,他连看都看不清楚。
他和大剑师之间,竟有着云泥之别!
他不畏死,而且在他看来,这次原本就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
卫春风也好,他自己也好,早死晚死而已。
只是无法完成上峰的命令,他们这些人的死亡就全无意义,他们也不会获得相应的军功,他们的家族,他们的亲人,也不会从他们的死亡之中获得应有的奖赏。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问题在哪里?”看着死去的卫春风,顾留白突然对着陈屠说道。
陈屠一怔,“什么意思?”
顾留白道:“你们专门杀人,任何的布置都是为了杀人,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总觉得杀人就是最好的选择,有麻烦就杀人,遇到大麻烦就把人全部杀光。”
陈屠皮笑肉不笑道:“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不好么?”
顾留白没有接他这句话,只是眉头微微蹙起,道:“但是有可能之前我想错了。”
陈屠有点捉不着头脑。
“各自争命,杀人的确是最简单的选择,但我想试试别的法子。”
顾留白看着倒下的卫春风,他的眼眸变得极其的寒冷:“你现在给我认真思索一个问题,若是长安城里的权贵,和你们之间并无利益冲突,而且你们之间没有仇怨的情形之下,杀掉你们会得到什么好处?”
“杀阴山一窝蜂那群人,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鹭草驿最中央的宅院里,谢晚也在面临着这样的质问。
正是早膳时分,他身前的条案上放着七八样精致的小菜,一碗汤饼。
质问他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是一名身穿浅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
这名中年官员面色阴沉,情绪明显不佳,而且似乎抱着自己心情不好,也不想让谢晚心情很好的想法,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唾沫星子在清晨的阳光之中喷洒到谢晚面前那碗汤饼里。
看着谢晚无动于衷的模样,这名中年官员的声音又大了些,唾沫星子又多了些,“从沙洲调何凤林来送死,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他是给冷云先生递了拜帖的人?激怒了冷云先生对你有什么好处,裴家的二小姐并非是非你不嫁。”
谢晚微讽的笑了笑,将那碗汤饼朝着这中年官员面前推了推,意思是这碗汤饼归你了。
中年官员愈发大怒,索性端起碗就吃,也不用筷子,三口两口就呼噜一空。
“何凤林是我大唐军人的楷模,他为国捐躯,皇帝也会有赏赐,冷云先生自然也是面上有光,何怒之有。”谢晚这个时候才淡淡的说道:“而且只是因为阴山一窝蜂这些贼人阵前反戈,他们才英勇战死,阴山一窝蜂这些人原本就和突厥人勾结,剿灭阴山一窝蜂的功劳,他们可记首功。”
中年官员重重的放下空碗,咬牙切齿道:“谢公子,我知道你聪明,但你万不可将天下人都当成傻子。你说阴山一窝蜂这群人原本就和突厥人有勾结,北边的那些将领首先就不答应。”
谢晚微笑道:“皇帝对北边那些人有了疑心,才会花很大力气将他们调回去,这些人现在不敢惹火上身。”
“你要栽赃的话,当然可以做到所谓的证据确凿。”中年官员冷笑连连,“只是那些人只是调回去,不是死了,他们办事,根本不要什么证据不证据,你会被他们记恨着,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对付你的机会。”
“若不是你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你的这档子事情我根本不想管。”
顿了顿之后,中年官员直视着谢晚道:“阴山一窝蜂里面有一名大剑师,我就想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找他们的麻烦。”
谢晚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屑道:“正是因为这点,所以只能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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