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城外官道。
两队黑骑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马车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玄鸟图腾。
玄鸟,乃是大秦皇室的象征。
而那拉车的马更是不俗,头生两角,颈部与前身有鳞甲纵横交错。
鳞甲内,恍惚间,有金色的血液在流淌,透着缕缕神韵。
竟是传说中含有一丝蛟龙血脉的龙马,珍贵非常。
一身着黑色锦衣的高大老头和一少女走出马车车厢,并肩而立。
风雪漫天,却一片也不沾他们的身。
马车车夫是个戴着斗笠的驼背黄牙老叟,但他的身上却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神秘气息。
他下颚杵着握着缰绳的左手,啃着半截黄瓜,叹了口气说道。
“君侯大人,此次来桃花城,你变了很多。”
“以前你说不等,绝不会半道停下,又去期盼什么的。”
高大老头脸上浮起了一抹慈祥的笑容。
“以前老夫立沙场,远人间,自然少人情,如今远沙场立人间,自然便多了些许人情。”
老叟摇了摇头。
“我是觉得,那个少年走进了君侯大人心里。”
高大老头愣了愣,脑海中情不自禁闪过了与江澈相处的点点滴滴。
只是惜才一时兴趣使然,最后到萌生出收门生的想法,再到现在,他与少年相处时间虽不过数月而已。
但少年,却俨然已成为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没错,高大老头正是已踏上咸阳归途的公孙起。
而他身侧的少女,自然是赵初。
他们在等的人,则是江澈。
老叟狠狠咬了口黄瓜。
“君侯大人,你说那小子经历了一场大战,昏迷了很久,如今就算醒了,身旁人必定会劝。”
“一劝,会不会追来,便是两说矣。”
“都这么久还不追来,我看多半是不会来了。”
“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公孙起看向了赵初。
“你觉得呢?无忧。”
赵初目光坚定,直视远方。
“我觉得他一定会来。”
公孙起点了点头。
“你就再等等。”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黄牙老叟还要再劝时。
远方视线的尽头。
漫天大雪。
五骑疾驰而来。
风雪已经染白了他们的头发、衣服,可却从未动摇过他们前行的脚步。
那五张脸公孙起、赵初都很熟悉。
正是江澈、剑南星、顾子义、冯光明和夏勇武。
“院长,院长,我舍不得你啊!”
待到离马车越来越近了,夏勇武直接翻身下马,来了一个跪地滑行,滑到了马车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啕大哭道。
他虽然哭得十分伤心,但抹眼泪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在偷偷打量两侧的黑骑。
我的乖乖!
大秦王牌四军之一的黑骑军护送,公孙院长、赵初师姐的身份恐怕……
他现在很想跑上去抱一抱公孙院长的大腿,但又怕被两侧黑骑的槊直接给他刺死。
剑南星、顾子义、冯光明、夏勇武跟着江澈翻身下马,来到了马车前,俯身行礼。
“公孙院长、赵初师姐。”
江澈道。
“师父,师姐。”
“你们要离开桃花城,远赴帝都,弟子重伤昏迷不能及时相送,还请恕罪。”
“离别在即,有些问题,弟子想知道真相。”
“或者说,确认事实。”
他的神情肃穆而庄重,格外认真。
剑南星、顾子义、冯光明看着江澈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除了斩妖除魔、“行侠仗义”之外,还有这般认真的时候。
那么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做什么?
公孙起点了点头。
“但说无妨。”
江澈再次行礼。
“师父,您就是人屠对吗?”
公孙起坦然承认。
“以后去了咸阳,或是行走天下,你就说你是人屠的弟子。”
“想来天下人,都会给老夫几分薄面。”
江澈心绪激动。
虽然对此他早已经能够确定,如今听到公孙起亲口承认,还是觉得血液沸腾。
“能够成为您的门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情不自禁闪过了这些天与公孙起相处的种种,心里有热流,眼里有热泪。
身上寒冷的冰雪,恍惚中竟似也变得滚烫。
“您和师姐要走,我心中有万般不舍。”
“但您不只是我的老师,还是大秦的人屠。”
“我需要你,大秦更需要你。”
“我不能自私的把您留在身边。”
“徒弟羸弱,临别在即,没有什么能为您做的,请您原谅。”
“您一定要好好的,在帝都等着我,我必仗剑而来,给您养老,让你今后无忧。”
他真情实意地说着。
他虽然是穿越者,不是真正的秦人。
但却切身感受到了公孙起对自己的好。
长者如此关爱,不心怀感恩,不拿长者当亲人,那么岂能算人?
而且前世身为消防官兵,他也能体会到这些,于是他说了那些话。
黄牙老叟看着江澈十分的惊讶。
就连一旁训练非常有素的黑骑军们也流露出了惊讶的情绪。
谁能想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公孙起眼眸里流淌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看着江澈,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回去后,打开那日我托无忧送给你的礼物吧,你肯定会喜欢。”
江澈俯身再行礼。
“多谢师父、师姐”
“师父与师姐厚恩,江澈永生难忘。”
“不过师父,弟子还有第二个问题。”
“师父您是名震天下的人屠,那么师姐呢?”
公孙起愣了愣,随即笑了。
“原来他还怕以后找到了我,却找不到你呢。”
此时的赵初穿着马面裙,左佩刀、右佩剑,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她眉头微挑。
“江澈师弟,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我姓赵,秦昭帝那个赵。”
“我父是悼太子长子英烈王。”
师姐果是皇室。
江澈在心中长叹了口气,俯身行礼。
“多谢师姐一直以来的照拂。”
“师姐对我的恩情,我永远铭记于心。”
“请师姐此行后照顾好自己。”
“等到我强大后,但凡师姐有所需,澈之剑,必为师姐鸣。”
风雪里,赵初笑靥如花。
“我可不要你为我拔剑。”
“江澈,我在咸阳等着你。”
“希望再见时,你依旧鲜衣怒马,如天空中最耀眼的太阳。”
语毕,她和公孙起相视一眼,冲着江澈、顾子义、冯光明、剑南星、夏勇武挥手道别。
然后回到马车中。
黄牙老叟手中缰绳一挥,让龙马拉着马车掉头,然后在黑骑的护送下,踏上了咸阳的归途。
江澈则是看着在黑骑护送下的马车,用力大喊。
“师姐、师父,等着我,我一定会来咸阳的。”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江澈的心头,将他的心灵、灵魂与这个世界缝合的更紧密了一些。
而他又多了一条变强的理由。
——帝都咸阳!
……
黑骑与马车在风雪里渐行渐远。
以堂堂大秦人屠、武安君的修为自然深不可测,若以道功赶路,只怕能够日行不知道多少万里。
之所以要坐马车进京,不过是因为遵循“礼仪”二字。
天下列国皆重“礼仪”。
而且在秦廷眼里,君侯大人的道元不应该浪费在赶路这种小事上。
再说了,南安郡也有传送阵。
武安君的车队,也不可能一直从桃花城一路走官道至咸阳,必然是要走传送阵的。
看着马车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
江澈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屁股跌坐在雪里,丝毫不觉得冷,反而露出了一个沮丧、难过的神情。
“真的好舍不得啊。”
这段时间与公孙起、赵初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度浮现在了他脑海中。
老人与少女,不知道在多少事情上给予了他勇气与底气。
所谓被爱好似有靠山,莫过于此。
可惜再舍不得,他终究也没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
剑南星、顾子义、冯光明、夏勇武似乎能够理解江澈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但什么都没说。
风雪中,依稀响起了稚童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注:1)
人生,确实唯有别离多。
江澈泪眼蒙眬,举目看去,茫茫风雪里,似乎只有他们几兄弟以及夏勇武,哪里有什么唱歌的稚童。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唱歌的稚童,只是他那颗被离别的悲伤填满的心灵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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