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阅读

字:
关灯 护眼
全本阅读 > 我栖春山 > 第三百五十七章 恨意

第三百五十七章 恨意


陆衍毕竟是外男,未免惹了旁人的注意,陆温寻了一顶帷帽给他带上。

雪衣乌发,衣袂翩然,雪色帽纱被风吹的如涟漪般轻轻荡漾,因与王妃并步同行,身姿端雅清和,怜星摘月只当他便是王爷,连忙行礼参拜。

“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陆衍做瘸子的那段日子,没少假扮这厮,此刻已是熟门熟路,做足了王侯勋贵的威风。

他下颌微抬,摆了摆手,淡淡道:“起来吧。”

房门被倏然打开,陆温还未来得及将食盒放下,便有一人飞快的从里屋奔来,扑入自家兄长的怀抱。

陆衍眉头一蹙,偏身一躲,任由那人飞扑坠地。

好在陆温一手拉住了她,稳住了她的身形,旋即捂着唇,轻咳了一声。

陆衍了然,拂了拂衣上的灰,从容进了屋,沉声道:“都下去吧。”

两个武婢应声退了。

福子将陆温的手狠狠一甩,冲入房中,跪在陆衍身前,眼泪汪汪的哭着,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着什么。

陆衍垂下眼,仔细打量着她。

此人着了一袭素白长裙,只用一截碧玉簪子,挽了道简单的道髻,左右两边散着长而墨润的发丝,很有南地女子楚楚可怜的风情。

只是舌头好似缺了一截儿,极为艰难的咬着字,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句悲苦的呢喃。

他记得陆温反反复复的叮嘱,唤她起了身,十分得体的说:

“今日是冬至,是团圆的日子,今后,你可以将本王当作你的兄长,我这个兄长今日来,是祝你余生平安,喜乐。”

福子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旋即以为是这妆容起了作用,勾起唇,笨拙的伸出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不做兄妹,奴家……奴家想做王爷的妾……”

他眉头一蹙,拂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沉声道:

“本王知你心思,知你处境艰难,怜你身世,悯你过往,可本王已有妻女,是断容不下旁人的。”

“比起此后受困宅院,庸碌一生,不如走出宅院,多看一看这世间大好的风光,心境阔然,身心才能畅快。”

此话,常人听了只以为是一句开解愁绪的话,可在福子听来,却是嫌她粗鄙,大字不识,心胸狭隘。

福子恨不得将头埋入地下:“……奴……奴家,奴家可以学……可以学。”

陆温想了想,适时补充道:“现下九儿与兰儿,每日戌时会去明越堂上两个时辰的课,是临松的大儒徐老先生所授,你若愿意,明日同她们一起去,好吗?”

福子没理她,只是紧紧盯着陆衍,见陆衍点了头,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见她神智还算清楚,态度也不如先前尖锐,陆温总算松了一口气,与陆衍正要离去之时,便见福子拉着自己的袖子,神情有些复杂。

陆温停住脚步,默默给陆衍使了个眼色。

他明了,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直到陆衍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祁月阁,福子的眼睛越来越红,闪烁的泪意终于奔涌而出,身体无力的跌坐在地,泪珠大颗大颗的淌下。

“他不是……王爷,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两个姑娘已经捧了馄饨自在的吃了起来,如今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

琉璃灯散下的光影是轻薄又稀疏的,她缓缓走近她,停在她的面前,伸出手。

她挺直了脊背,却垂下了眼,久久未曾说话,只是死死蜷着指节,只想将自己藏起来,缩起来。

她蹲下身子,再次伸出手,却不是要拉她,而是极轻极轻的拍了拍她的背。

“他想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只是我知道,你讨厌我,怨恨我,所以我的话,你不会认真的听。”

“你知道他是谁吗?”

她僵在原地,抬头看她,眸中露出疑问。

“他便是那一日,你生产之时,让出了马车的人。”

陆温道:“你还记得吗,那一日,很多人都在为你祈祷,为你祝愿。”

“他们都想你可以活下去,美好的,自由的,敞开心扉的,活下去。”

她别过脸,面无表情的说:“别以为凭几句话,就想说服我。”

她微微一笑,从食盒中取出那碗还散发着缕缕热气的馄饨,说:

“今日是冬至,冬至呢,就要吃馄饨,喏,吃吧。”

她想伸手接过,可待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挥手打翻了那碗馄饨,白瓷碎裂,汤汤水水溅到了她的衣衫之上,狼藉一片。

她低低的,轻飘飘的的,落下了两个字,只有两个字:“贱人。”

贱人,是女性对女性的围剿。

是受困囹圄,卑贱无极的女人,对另一位卑贱之人的鄙夷。

陆温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奇怪,或者多么叫她难堪的事情。

也知道,无论是吐口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拂去她的好意,分明看她不起,却要学习她的妆容,她的穿衣,将她奉作模仿的对象。

却永远在攻击她,辱骂她,鄙夷她,厌恶她。

都只是因为精神贫瘠。

因为精神贫瘠,却想走入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只能十分生疏,十分笨拙的想,可能,他只是喜欢南地女人,近乎柔弱的妆扮。

因为认知有限,因为观念陈旧,哪怕穿着这样一身清丽的衣裳,行为依旧是粗鄙而不堪的,语言依旧是刁钻而刻薄的。

但她不是故意的,也不会觉得这样不对。

因为没有人教过她,正确的,该如何做,所以,她单纯的以为,只要她这样做了,便可以被人接纳。

陆温此刻只觉得,所有的想法,所以想对她的补偿,都是如此的苍白。

因为她无法用简单的金银,与轻描淡写的一句“补偿”,就可以掩饰曾经因天生的优越,而犯下的错误。

她只能说出,自己此刻认为对的话:“如果你喜欢他,就去争取吧。”

陆温想,她只是尽可能的站在她的角度,去剖析她风雨飘摇的十几年。

幼年已见生死,周围人情淡薄,嫁入李府,日日噩梦,终于得见天光,以为是救赎,却是将她推入另一层地狱,另一道深渊的前因。

此刻,她没了母亲,没了孩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颠沛流离的一个人,想再次抓住机会,冲破阻碍。

无论得到的是爱,还是恨,她都甘之如饴。

这样的她,与揽月阁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回过神,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同意我做他的妾了?”

陆温闭了闭眼,紧紧掐着自己的指节:“你是否能留在王府做妾,要看他的意愿,如果他愿意,我不会阻拦。”

她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勉强扬起唇,发出一声嗤笑:“如果我能留下来,我要比灵台时,还要热闹的婚礼。”

“好……只是。”陆温顿了顿,凝眸看着她:“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陆温清清淡淡道:“当初悔婚之人,是他,不是我,你飞上枝头的梦想破碎,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所以,至始至终,你该恨的人,应该是他。”

她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垂着眼,努力勾出一个笑容:“你以为,就只有悔婚一事,我才如此怨恨你么?”

“因为我割了你的舌头?”

“不。”她静静的望着她,眸底露出不甘,“因为,我阿娘说,谢大人是天上的龙,而你是凤凰,自古就是龙凤配,所以,他就算要娶,也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你才是。”

“而我,只是个卑微的农妇,是泥垢里的老鼠,就算他碍于别的,一定要娶我,也只能做是妾。”

“所以我想问,凭什么?”

“见过我的每一个人,都在说,我只能资格做妾。”

“可为什么?”她低低垂着眼睛,眼眸湿润,萦绕着细碎的悲凄,冷郁的绝望,“为什么,连我的亲娘,都看不起我?”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