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谁的意识,也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
耳畔的喊杀咒骂,鼻腔的血腥萦绕,眼前的杀戮无休,一切都归于针落可闻的宁静当中。
王正德徐徐睁开眼,却见自己盘膝坐在一片湖面之上。
身体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片莲瓣。
而这一望无垠的湖水更是由下而上,成弧形状汇拢至上空,形成了一个满目湖水的奇异空间。
“嘀嗒!”
“嘀嗒!”
水滴阵阵,泛起的大小涟漪接二连三的幻化成过往种种。
看着自己的记忆画面被一一具象化,王正德眉心一蹙,只当是那些审判所受害者玩的花样:“怎么?斗不过我,又换了法子?”
深知韩成深入险境,片刻都拖延不得,王正德起身之下便要动用诅咒。
“嗯?”
王正德有些发懵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诅咒用不出来?
怎么回事?
突然,身后涌起一阵水花声,更是从中传出一个老翁的询问声:“你很着急?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王正德猛地转身,警惕地看向眼前的白发老者,心中却泛起层层疑窦。
观其面貌红润,身形虽苍老却眼中有神,必然是个多福多寿之人。
而且,这老者……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你是谁?”王正德隐隐绷紧身体。
白发老者和善一笑,抬起干瘦的胳膊捻着胡须:
“你活了一百五十多年了,因诅咒而长寿,因诅咒而成了异类。若是放在以前,你就是陆地神仙。”
“这人间种种,生死循环,于你来说不过是重复从前的人伦悲惨,你又何必给自己弄得满身疮痍?”
话音落,身后再度传来一抹童稚纯真的笑声。
王正德再度回身,却看着一个穿着马褂拿着糖葫芦的小男娃,扎着一个小辫子,大眼玲珑的甚是灵动。而其脖子上套着的巴掌大的黄金长命锁,更是凸显富贵福气之意。
“就是就是!”
“你所求已经圆满,何必再管那些死活?”
“要我说,乐得开心逍遥不是更好?”
“你口中那个一脸嫌弃的大善人、大个子,可没少给你们添麻烦。”
听到这里,王正德顿时明白过来。
这一老一少必然不是那些审判所受害者弄出来的。
既如此,难道是最后出现在韩成身后的损将军鬼王脸?
可就算对方要作怪,坑自己干什么?直接抓住韩成不就好了?
“怎么不说话?”一老一少异口同声,看向王正德的眼神满含笑意,却又隐藏锋芒。
王正德双眼一敛。
无法使用诅咒,又不知这一老一少的来路和实力。
看来,也只能先回答他们的问题再说。
为什么帮韩成?
那不是废话吗?
大家都是同伴,互相帮扶那是理所应当。
但是……
不知不觉的,王正德陷入了一种旁若无人的思索当中,过往的种种画面不断在涟漪当中快速形成。
是啊,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韩成看得如此顺眼?
不对,应该说是什么时候将他真的当成了自己人呢?
初见面时,本是为了商量合作。
后来误打误撞,一起去了藤山村后,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宁丰的本事。
当初,夜色集会被纸牌屋覆灭,自己最初找上宁丰商量合作的时候,就确定他不是一般人。其身边的杨诚更是在此前就小有名气,也算是冤诡级当中少有的天才会员。
唯独韩成……
嗯,作为一个调查局的大队队长,作为一个俱乐部的新人会员,他在禁区当中的表现已经够好了。
可唯独有一点,让自己觉得他还是太年轻,那就是心善。
“心善……”王正德喃喃自语,徐徐扬起的笑容透着意味深长之意:“两位,这样的答案满意吗?”
一老一少彼此对视一眼,均是带着调侃的笑出声来。
“心善……”老者首先发问:“可是,宁丰也心善。但你看待宁丰和看待韩成,似乎有所不同。”
“嘻嘻,何止不同。”金锁小孩捂嘴偷笑:“你就没将韩成当成大人。”
王正德微微一愣。
似乎……的确如此?
想想最初,自己对韩成其实没什么太好的印象,虽然是个成年人,但和宁丰的善心不同,韩成是一种自己隐隐无法自控的仁慈。
宁丰好歹知道,只有活下来才能够感同身受,才能够心慈手软。
可韩成那傻大个,却是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这一点。
不过,藤山村一行能活下来,却也是靠着他这份淳朴的心善打动了官将首。
呵……想来还真是有些奇怪。
“的确,在我心里,韩成还不如宁丰成熟。但这不重要。”王正德眉心一挑:“两位到底何意?”
老者、小童的笑声似乎更加开心了一分:“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些心口不一。”
金锁小童蹦蹦跳跳来到王正德面前,用糖葫芦指着他,脆生生道:“如果是换做从前的你,哪怕已经加入了俗民同盟,也断然不会为了韩成做到这一步。”
老者紧跟着附和:“不错,你刚才恶语相向,一方面是试图让受害者们回头,一方面也是为了集中他们的仇恨,从而将锁链从韩成身上摘下,并将伤害全部转嫁到你的身上。”
“如此不要命的做法,你几乎想也不想就执行了,这不是从前的你了。”
王正德微微一愣,看着一老一少最后发问道:“你是何时变得心口不一了呢?”
疑问未休,涟漪再响。
一老一少的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青年身影,手捧金色榜单,手持毛笔,一身金龙红袍,贵气非凡:“就比如……道公佬!”
话音落,偌大的湖水异境突然变了。
所有的涟漪中,全部出现了五福村时的画面。
王正德微眯着双眼,看着涟漪中的自己得到了蜕变之后宁丰的力量,借着那一丝明悟突破了诅咒的束缚,成为了异类,拥有了道公佬的化身,也彻底从“巫医”的职业能力上转化而来。
“其中真相,只有你自己明白吧。”白须老者、贵气青年、金锁小童同时发问。
王正德沉默下来。
是的。
这件事情的确只有他知道。
那就是关于道公佬的转化,那一日虽说成功,却也并没有完全成功。
宁丰心口合一,满腹慈悲,从三生大傩一步步蜕变到如今的荒古大傩。
杨诚心口合一,化身极欲,从东厨司命开始,更是第一个做到了二次蜕变。
韩成心口合一,心善意仁,被官将首选中,逐步开启化身。
可唯独自己……
道公佬本是融合了道士和地方性巫师的行当,说白了也是为人祈福消灾的营生。
当初在五福村,他的确突破,可在杨玥重新苏醒,一切都开始走向正轨之后,他的那份心境反而不见了。
从民国而生的他,实难共情那一个个禁区当中的恩怨情仇,只觉得终归有种……游离在外的“观察者”状态。
所以,他知道徐予出现问题,但他只是拉着宁丰让他解决,自己权当是一个看客。
所以,他知道涂宇阳也有问题,但他却不能完全理解涂斌的痛苦,只觉得他在俗民同盟一直消极怠工,颇有种舍本逐末的无能感。
所以,和宁丰、韩成、杨诚不同,他在成为红衣之后,实力上的进步是一种很“普通”的进步,再也没有了宁丰他们那种诅咒根源的蜕变。
“呵……”王正德轻笑了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剔透了起来:
“你们不是受害者们弄出的陷阱,也不是那损将军鬼王弄出来的幻象,你们……是从我心中诞生?”
“你们是谁?”
“是‘我’吗?”
三人对视一眼,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最后道:
“其实你从来没变,你会为了韩成舍生忘死,就说明你本就是如此之人。”
“你只是困在了名为‘过往’的历史当中,催眠自己成了看客。”
“可你从来不是看客,你是参与者,是芸芸众生,也是……他们的同伴。”
“今日,你的意识之躯,倒是比你自己先一步看清楚了!”
“哈哈哈哈……”
三人的身影化作寥寥青烟,又似绫罗绸缎环绕在王正德周身。
王正德看着涟漪中的自己,忽的笑了起来。
那种被自己忘记的心情,或者说是在五福村那场劫难当中一闪而过的某种“火花”,此刻终于燃成熊熊烈火。
“是了。”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很欣赏那个傻大个,虽然有点傻,但不让人讨厌。”
“宁丰以傩戏渡化恶念,杨诚以灶火焚尽敌人,韩成以官将首看清善恶。”
“而我……”
王正德蹲下身,伸手没入那脚下的涟漪当中。
忽然,他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瞬间发力。
“哗啦!”
迸溅的水花中,一尾身躯数米之长的红色鲤鱼,一头浑身缠绕着藤蔓鲜花的梅花鹿,一只双翼如虹的丹顶仙鹤,争相从水花当中现身。
鲤鱼、梅花鹿、丹顶鹤在半空看了看王正德。
王正德也仿佛响应着他们的眼神,呢喃道:“至于我,打打杀杀也不是我的强项,已然没什么遗憾的我,也只能保佑他们事事如意圆满了。”
话音落。
“大善!”
三声笑语,白发老者端坐于梅花鹿上,贵气青年盘腿于红鲤鱼上,金锁小童在仙鹤上蹦跳。
此刻,不单单是阴阳伞的气息,还有那上吊草绳、诡神像等,也纷纷产生了某种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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