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啊!臣生不能尽忠,匡扶社稷于危难之中,臣愿以死表明心迹,追随陛下!”
“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
广西府衙之中,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衙役、公人在衙门里乱成一团,还有不少女眷在后院中哭泣,一时间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这么大动静自然是引起了街面上行人的注意,很多人伸着头张望,想要知道衙门里究竟是怎么了。
原来今日,崇祯帝殉国的消息总算是传到了两广地区,两广地区的文武百官无不大恸,人人皆是披麻戴孝,遥拜皇帝。这是动静小一点的人的做法,动静大一点的就要自杀明志,跟许多殉节的京师官员一样,为皇帝殉葬。
方震孺作为广西巡抚,又是清流官员,自然是无法接受崇祯在煤山上吊的结局,皇帝被李自成逼死,简直是大明朝的奇耻大辱。崇祯帝尚且有胆气自杀殉国,自己作为忠臣,当然不能落后,听闻消息之后,方震孺随手写下绝命书。在房顶上系上白绫,踩着凳子就把自己挂了上去。
正好幕僚孙定得知此消息后赶来要跟方震孺商议,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幕,情急之下大声呼救,这才有了开头的场面。
方震孺已经把凳子踢倒,整个人就像秋千一样在白绫上晃悠。孙定见到这一幕之后立刻冲上去抱住了方震孺的双腿,用自己的力量顶住了方震孺。他的呼救声引来了在后院的几个仆人,他们也立即冲进去顶住了方震孺,这才让方震孺暂时没事。
紧接着有衙役闻讯赶来,跳上桌子一刀砍断了白绫,方震孺这才落了下来,倒在了地上,众人围上去,手忙脚乱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孙定解下了白绫。又吩咐人倒水,又是给方震孺擦汗,一番忙活下来,才算稳住了方震孺。
方震孺的家眷自然也住在府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个个心急如焚,看见自家老爷上吊,一个个放声大哭,那凄惨的声音就连府衙外的大街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方震孺缓过一口气,指着孙定和众人道:“你们救我作甚,就让本官追随先帝而去,九泉之下,本官也要做个大明朝的忠臣。”
衙役和仆人们扑通一下跪了一地,一个个大呼道:“大人,大人不可啊。”
只有孙定一言不发,待到众人的声音小了些,孙定才喝道:“大人,自古忠孝难两全,可大人竟要自裁,难道大人要做不忠不孝之臣乎?”
这话一出,就像是一声炸雷一般,将所有人都给镇住了。衙役们瞪大了眼睛看着孙定,他们都知道,孙定可是方震孺最欣赏的幕僚。平日里孙定对大人也是非常恭敬,怎么今天说出这番话来?
方震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别人骂不忠不孝,他回过神来,立刻问道:“孙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追随先帝而去难道错了吗?还是说,京师里追随先帝而去的诸公也错了。”
孙定跪下道:“不,京师追随先帝而去的诸公没错,但大人却错了。”
方震孺简直要被孙定气笑了,人家殉节是对的,到了自己这里错了,这是什么道理?方震孺一脸的疑问。孙定却解释道:“长江以北,诸公殉节,乃是追随先帝,这没问题。但是长江以南,尚有半壁江山在大明手中,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如同婴儿一般嗷嗷待哺。大人作为广西之地的父母官,守土保境乃是本分,守住广西,保住广西的民众就是为朝廷尽忠。”
他顿了顿道:“皇帝死难,君父在上,若想为君父尽孝,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是守住君父身后留下的基业,祖宗江山,尚有半壁在手,怎能轻言放弃?便若寻常百姓,遗失祖宗家产,就是最大的不孝。大人今日若是死了,广西群龙无首,难保局面不会更加恶化,湖广聚集大量流贼,若是趁此南下,两广一失,大明再无翻盘可能。大人一死了之,可曾想过这些,如此不忠不孝之举,大人怎能做得?”
“这!”方震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得知崇祯死难的消息,一心只想着为皇帝殉节,追随皇帝而去,但是没想到这么多方面。
他心里明白,孙定这么说是劝说自己不要自杀,但是仔细想想,他的话不无道理。确实,京师虽然没了,但是大明朝还有半壁江山。大顺在京师和地方上胡乱施政,最终肯定是不得人心,实际上,若是真的认真分析一下,大明朝的根基其实并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
别的不说,就说赋税之地,大部分都是在南方,两广、湖广、南直隶,哪个不是纳税大户。还有人口,自从崇祯登基以来,北方便是战乱不断,先不说李自成、张献忠之流早就把北方打成了一个烂摊子。就说皇太极领着清兵隔三岔五入关侵略,劫掠北方,早就把北边给闹得生灵涂炭了。
反而是南方,虽然长江以北打得激烈,但是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物价飞涨是不错,但民众没有性命之忧,光是人口这一项,算上北方逃难过来的人,南边还保留着大量的人口,有人口就有一切,还有数十万明军在南方,重新征兵,整编军队,反攻回去并不是痴人说梦。
最最最重要的是,当年太祖成祖高瞻远瞩,虽然成祖把首都给搬到顺天府去了,但是并没有将南京给撤销,南京六部依然存在,并且班底非常完整。基本上可以说,万一北方有事,皇帝逃难,直接在南京就能重新成立一个新朝廷,官员都不用重新任命的,都有现成的,这么看来,大明气数未尽,还有反攻之力。
这个时候,自己活着,为南京朝廷尽忠,才是最大的本分。若是死了,把广西陷入混乱之中,自己就是千古罪人。
“哎呀,孙大人,你这是点醒了本官,点醒了本官啊。”方震孺在房间来回踱步道。
随即,他停下脚步,神情有些黯淡道:“可是,陛下不听官员劝阻,执意将太子留在京师,战报上说,太子和几个王爷一同被李自成俘虏,这,这,群龙无首,如何是好啊。”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众人不说话了,方震孺这句话说得倒是有道理,皇帝没了,现在太子也没了,大明朝该由谁来继承呢?这下就很尴尬了,南京朝廷班底是非常完整,可是龙头老大没了,没有皇帝,南京六部再厉害又有个屁用。
孙定抬起头道:“大人!您难道忘了土木堡之事乎?”
“这!这!”方震孺被孙定一句话震得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噔噔噔后退了几步,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孙定。
孙定却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大明朝从来没有卑躬屈膝过,崇祯皇帝殉节,太子被俘,难道就不能另立新君了吗?下官说句杀头的话,大明朝的王爷可没有死绝。”
方震孺看着在场的众人道:“方才孙先生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我要是在第三个人嘴里听见这个话,立刻杖毙!都听懂了吗?”
“是大人!”众人立刻回答道。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本官要跟孙先生单独说几句话。”方震孺无力地摆摆手道。
众人面面相觑,方震孺的老妻站在门口道:“老爷,你。”
“这里没你们妇道人家什么事,你放心,刚才孙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本官不会寻死了,还要留着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方震孺道。
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立刻依言退了出去,巡抚衙门外面早就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官员,他们都是听到消息赶来的,现在出来的人说方大人没事,众人也是松了口气。对于他们这些下级官员来说,方震孺要是死了,他们可就难做了。
你想想,你的主官自杀殉节了,你是自杀还是不自杀,他们这些官员自然是没自杀的胆量和气节的。若是不自杀,广西群龙无首,大家又该怎么办,谁来管广西这一摊的事情,或者说谁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广西没了方震孺可不行。万一流贼要是听到这个消息,顺势南下,大家的末日可就来临了。
现在方震孺没死,众人额手相庆,至少现在局面是稳住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这就不是他们这些下级官员考虑的事情,就让方震孺来考虑吧。
房间之中,方震孺已经将孙定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在了椅子上。方震孺开口道:“孙定,你刚才说得对,是本官一时没转过弯,差点做了错误的选择。但流贼这么做,逼死君父,定会遭到天下人唾弃,留下千古骂名。”
孙定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若是大顺政权真能成事,恐怕这千古骂名也就不存在了,反过来说,李自成还会受到万人敬仰。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顺朝无比短视,成不了大事。”
方震孺点了点头,光是追赃助饷这一条,就足以见识到大顺政权的小农意识了,一点格局没有,为了眼下的蝇头小利,得罪各个阶层,显然是不明智的。
方震孺追问道:“你方才提到土木堡之变的事情,其实这个疑问本官也想问,皇帝和太子都没了,大明朝后面怎么办?就算另立新君,这人选?”
“福王!”孙定冷不丁道。
“谁?”方震孺惊道。
“福王!福王是最合适的新君。”孙定接话道。
“何以见的?福王为什么合适?我倒是听说,潞王颇有贤名,东林一派估计都会支持潞王。”方震孺道。
“自古立长不立幼,从血统上来说,光宗有天启帝和崇祯帝二子,天启帝无子,崇祯帝殉国,太子和永王、定王也被俘,所以应从神宗之子和光宗之弟中选择,福王为第三子,目前居长,按照祖制,福王应当即位。”孙定道。
方震孺点了点头,孙定说的不无道理,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福王即位自然没得说,可是现在不是一般时候,大厦将倾,福王资质平庸,恐怕难以担当大任啊。
孙定仿佛是看穿了方震孺的心思,立刻补充道:“大人可是觉得福王庸碌。其实不然,福王的庸碌恰恰是他的优势,潞王是不错,但是南京六部可不是摆设,自国朝建立以来,君权和相权的争斗便一直没有停止过,几百年发展到现在,早已经变成了内阁主事,崇祯帝强势,但也被东林党掣肘。”
“现在崇祯帝殉节,东林党一家独大,让一个有才能的皇帝上位还是让一个没有才能的皇帝上位,大人觉得,他们会怎么选?”孙定反问道。
“这?”方震孺愣住了,对啊,说得有道理。
“再次,福王现在的位置不错,就在淮安,起驾南京,顺理成章。江北四镇统领重兵在握,正愁没人上位,若是福王即位,几人立刻就能搞一个从龙之功,岂不美哉。”孙定又道。
“若是这样,恐怕皇位之争就没有悬念了。”方震孺道。
一个多月之后,各方传来了消息,李自成率领大军出战山海关,就在跟吴三桂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清军忽然介入。大顺军惨败于一片石,李自成损失惨重,狼狈逃回了京师。清军随即以吴三桂为先锋,十几万大军冲破山海关,杀进关内。
而南边的局势,跟孙定预料的一样,江北四镇在马士英的带领下,拥立福王,决定拥立潞王的大臣们被马士英打了个措手不及。福王随即在南京紫禁城武英殿即位,以次年为弘光元年,仍以明为国号,南京朝廷一建立,大量军阀便涌入南京,以从龙之功自居,福王庸碌,无力节制军阀,南明朝廷危机四伏,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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