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昆还未答话,左斌却大笑着提刀来到了二人面前,“哈哈哈,好,痛快痛快,某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血了。”这话说得倒对,左斌升为千总之后,已经很久不在一线拼杀了,年轻的时候,左斌在军中也算是一号人物,要不然也不会升职这么快。
黄昆抱拳见礼道:“千总大人。”
左斌却摆手道:“方才我听高小旗说这是我们绝佳的机会,某家看也是,这群马喽,等会天大亮,看到郑光的人头,还不闻风丧胆?好,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荡平渊县,向朝廷报捷。”
黄昆提醒道:“大人,敌军毕竟还有数千人马,我们是不是?”
左斌摇头道:“无妨!安南军火炮不多,这次郑光带来的先锋军,辎重落在了后面,镇南关虽然火炮也不多,但某将能拿出来的虎蹲炮和轻型佛郎机都带了出来,轰他娘的没问题。”
左斌环顾四周,围上来的下属们一个个眼睛里都放着饿狼一样的目光,确实,今日的机会可以说是这些年来最好的一次,这些当兵的,虽然平日里喝兵血是常事,但是真到了能立功的时候,他们也不含糊,谁不想在功劳簿上填上一笔,还能升官发财。
左斌豪气顿生:“整军备战,受伤的俘虏全部干掉,迅速打扫战场,兵器不要了,能用的盾牌铠甲用上,火器收集一下,跟老子开拔!”
“明军!明军打过来啦!”就在明军迅速打扫战场的时候,安南军的残兵败将一溜烟退回了渊县城下,虽然是京兵,可此时已经没有了精锐的样子,一个个跟受惊的兔子一般,毫无阵型,一片散沙似的逃了回来,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明军来了。
因为夜里的变故,一二两营的士兵已经全部起身,全副武装做好了战斗准备,先前撤回来的骑兵已经告诉了他们,敌军在丛林中有埋伏,追击的兵马死伤惨重。现在又有一百多前线残兵逃回来,看来明军是早有准备,那这次偷袭也是明军攻击过程中的一环。
郑光已死的消息第三营的营将依然封锁着,所以城外的一二两营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第三营是郑光嫡系,营将自然也是郑光亲信,平日里一二两营的营将可没少受他欺负。
“混蛋!成何体统!你们还有一点京兵的样子吗?简直丢了我们安南军的脸!”大营外,两千兵马整齐列阵,一营营将策马带着一队亲兵拦住了正往回逃的残兵,大声怒骂着。
二营营将上前道:“明军打过来,我们应对便是,敌军守城总兵力不过千余人,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马还怕了他们不成?”
残兵中一个领头的奇长站出来道:“二位将军有所不知,他们,他们说郑光将军已死。我们这才乱了方寸。”
“胡说!郑光将军在城内县衙休息,有重兵把守,明军是插上了翅膀飞进去的吗?不过是小股明军细作袭扰城池,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扰乱军心,论罪当斩!”营将恶狠狠道。
奇长正要讨饶,忽然城内冲出十几名骑兵,为首之人正是第三营营将郑远,此人是郑光的一个远方亲属,投奔郑光有好几年了,凭借着沾亲带故的关系,升到了营将,跟他们这些真刀真枪积功上升的营将不同,自然在军中不受待见,可此人是亲信,平日里嚣张跋扈,也没人敢说。
城外的动静早就已经惊动了城内的兵马,郑远正是一个头两个大的时候,郑光死了,军队不能乱,他护卫郑光不力,回去也难以和郑主交代,如果这时候明军攻过来,他们再溃败的话,自己肯定是小命不保。为今之计,只有假装郑光还活着,自己出城去集合人马,将明军击败,以军功来抵消自己的罪过。
“怎么回事?”郑远故作镇定道。一个营将道:“这家伙是你们三营的人吧,在前线遇到明军,竟然全线溃逃,回来还胡言乱语说什么将军死了,真该撕了这家伙的嘴。”
郑远眼中寒光一闪,那奇长见自己主将来了,立刻指天发誓道:“将军,千真万确,明军就是这么喊的。若不是这样,他们怎么有胆子主动出城,以寡击众?”
咔嚓一声,一颗好大的头颅飞上了天空,鲜血喷的另两位营将身上到处都是,周边的数十名亲兵都傻眼了,包括逃回来的败兵。谁也没想到,郑远竟然连话都不说,直接拔刀砍了这个奇长的脑袋,要知道,此人平日里跟郑远的关系还算是不错。
“你干什么!”另一营将怒视郑远道。
郑远满不在乎擦了擦刀身的血迹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此人扰乱军心,论罪当斩,我算是清理门户了。”
“你!哼!”那营将冷哼了一声。
郑远随即道:“将军有令,全军结阵,明军夜袭后定会来攻击,所有人准备迎战!”
“等等!你算老几,为什么是你来发布命令,将军呢?”二营营将疑惑道。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假传命令?我可是将军身边的亲信,与尔等身份自然不同。”郑远道。
“莫不是将军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平日里都是他亲自发号施令,今天为何是你出来说话,大家都是营将,你还真的以为你高我们一等?”二营营将怒道。
“你胆敢再说一遍?”郑远将插回刀鞘的战刀猛地拔了出来,身边十几名骑兵也是利刃出鞘。一营和二营的营将毫不示弱,也是铿地一下拔出战刀,身边士兵全部围了过来,局势瞬间混乱,双方剑拔弩张。
郑远身边只有十几人,前线的五百人损失得差不多了,城内就剩下五百,实力实际上是最弱的,如果不是他凭借精湛的演技强撑着,早就露了馅了。他咬了咬牙齿,形势比人强,在外面跟他们发生冲突肯定不明智,可如果这两人执意不听他的命令,又该如何。
正在脑中一团乱麻之际,轰的一声炮响。前方的密林中一下子钻出了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兵。
原来,明军简单打扫完战场之后就立刻开拔,直接尾随败兵杀到了渊县,反正距离不远,只用了半天的工夫,士气高昂的明军就来到了安南军面前。趁着敌军的注意力都被几个将领的冲突吸引的时候,明军突然闪现,大军杀到了跟前,敌人才如梦方醒。
左斌吼道:“安南军人数虽多,然阵型不整,黄昆,领你本部人马左翼出击。某麾下分出两个百户助你。另调集三个百户打右翼。剩余所有人马,以刀牌手为先导,火铳火炮弓箭集中轰击中路,骑兵跟某家一起待命。”
明军以有备算无备,镇南关明军基本分成三类,精锐就是骑兵和弓箭手,他们一般人人都有棉甲、头盔,内衬鸳鸯战袄,装备较为齐全,防护力也是上等。中等兵马就是明军的刀牌手和火铳手,他们是主力战兵,身上的棉甲虽然破烂,但是勉强堪用,头盔倒不是人人都有,不过再不济也会有一顶薄毡帽遮风挡雨。
最差的就是长枪手,这也是明军人数最多的兵种,有的有甲有的无甲,头盔也是随缘,能有一件打着补丁的鸳鸯战袄就算是不错的了。
一千人马听起来不多,可真到了战场上,一千兵马分三路散开,看起来还是颇为壮观的。尤其是左斌将所有的火器都集中在中路,中路炮声一响,明军喊杀冲锋,阵势颇为骇人。
安南军阵势傻眼了,明军为何一瞬间变得如此勇猛。
“炮口抬高!铁弹装填!放!”轰的一声,一门轻型佛郎机发出一声怒吼,一颗一斤的实心弹从炮膛中飞射而出,一头扎进了还未排列整齐的安南军阵中。
一片骨断筋折让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安南军士兵甚至来不及惨叫,虽然一斤的炮弹并不大,但是哪怕是擦到人体的任何部位都会带飞好大一块血肉,加上安南军人员密集,炮弹直接打出了一条血胡同。
在动能被人体抵消之后,炮弹落到了地面,还蹦跳着往前滚动了一段,又带走了几条小腿。
“啊!我的腿!我的腿!”安南士兵们捂着自己的伤口,惨叫着倒在地上,他们翻滚着哀嚎着,眼睁睁看着身体里的血液流失却毫无办法。
“打得好!虎蹲炮,给老子抵近射击,散炮子装填,放!”轰轰轰,为了这次作战,左斌也算是玩命了,将家底基本上搬了出来,足足携带了十门虎蹲炮和三门轻型佛郎机,另有子母炮两门,几乎是将除镇南关城防炮之外的所有火炮都给带出来了。
眼见佛郎机发挥了作用,虎蹲炮手立刻抬着炮跟着大部队向前移动,抵近到射击距离。虎蹲炮本身射程就近,算是明代的迫击炮,射击方式是曲射,射程仅有不到一里,若是装填散炮子,射程连半里都没有,可是这种火炮铸造方便,轻便好用,原先是戚家军的制式装备,全军推广之后便在明军中沿用开来。
明军一向以火炮见长,万历援朝中,虽然倭兵铁炮手在战阵中有绝对优势,可明军根本不跟你接触,就是利用重炮进行远距离轰击,不管是在水战还是陆战当中,都给了倭军极大的杀伤,放到镇南关也是一样,明军既然主动出击,火炮便是传统优势项目。
“吼!吼!吼!”“都排整齐了,脚步放慢一点,阵型不要乱!”明军刀牌手排成一排,竖起半人高的大盾,弓着身子喊着口号向前迈进。两名总旗官一左一右,时刻关注阵型的严整性,不断下令调整军阵。
火铳手和弓箭手也是猫着腰跟在后面,等待到达攻击位置。
“啊!啊!啊!”安南军再次爆发出一片惨叫,虎蹲炮的散炮子如同天女散花一般落在了他们的阵营中,散炮子一般是两种,正常供给条件下,明军使用的散炮子应该是拇指粗的铅子,若是战事紧张,用碎石头也能充当炮子,当然,散布和杀伤效果肯定没有铅子好。
散炮子落在阵中,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扫倒了一片安南兵,中弹的人身上都出现巨大的血洞,铅子最大的狠毒之处就是因为特性偏软,所以在命中人体之后往往会直接碎裂,若是火铳打出的铅子可能穿透力没有那么强,虎蹲炮抵近射击喷射出的铅子穿透力很强,打入人体正面是个小孔,穿出来可就会带出大片的血肉。
连续遭受了两轮火炮打击,安南兵这才反应过来,这可不是袭击,而是明军倾巢出动跟他们拼命来了。安南军本就没有列好的阵势更加混乱,很多人开始四处寻找掩体躲避火炮的打击。
郑远大喊道:“都别慌!都别慌!列阵反击!列阵反击!把我们的炮抬出来!”安南军的火炮其实不算差,主要是得益于独特的地理位置,在大航海时代,安南算是东西方交流的一个中转点,明军的火器主要来自佛郎机火器的仿制,实际上安南也是如此,并且有自己独特的火器制造技术,比如安南比较著名的交枪,将火绳枪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明清交替时代的西南明军,还曾反过来购买过安南的火器。而远在东洋的倭国,更是从泰国大城统治者的手中购买他们特制的火枪和火药来增强自己火器部队的威力。可以说,安南地区各国的火器装备都不算差。
郑光的三千兵马也装备了不少火铳火炮,只是明军来得突然,他们没有做好准备。彼时的火器必须要排成一定的阵列才能发挥作用,例如火铳,发射速度慢,没有膛线准头也很差,若是不形成密集阵型,连十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明军发挥先手优势,抢先用火器压制住了安南军,可安南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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